「說得沒錯,老兄。」
席德幾乎要露出微笑──年輕保全的本地喬治口音幾乎跟依恩一樣重。急救員把救護車的門關上,一面鳴著警笛一面開走。依恩繼續跟剩下來的目擊者聊天,席德毫不意外地發現她們都是年輕的女性。他跟依恩搭檔兩年了,彼此簡直比親兄弟還熟。對依恩來說,當警察的理想正業是認識異性,處理罪犯是次要中的次要。席德不只一點嫉妒地必須同意,依恩非常擅長他的正業。二十八歲,熱愛上健身房,全部薪水都花在好衣服跟打理外表上,他對所有伎倆熟得不能再熟。
席德走過去時,兩名「目擊證人」正全神貫注在依恩身上。她們跟其他漸漸走散的群眾不同,兩個人的外套前襟完全敞開,露出她們最漂亮、布料少得可憐的夜店裝。席德當場發現自己老了,因為他腦中唯一的念頭竟是這兩個可憐的小傢伙一定凍個半死。「警官,蒐集到有用的證詞了嗎?」他大聲問。
依恩轉頭,不滿地瞪了他一眼。「好吧,小姐們,恕我失陪,我上級又來煩我了,可是有什麼辦法呢?」
兩個女生嬉笑成一團,一起想著他好勇敢,居然敢這麼直接地挑戰上級,他好有自信,好厲害。席德翻翻白眼。「你快給我上車。這裡已經沒事了。」
依恩的聲音降了一兩個八度。「我會跟兩位聯絡,取得重要資訊,例如妳們最喜歡的夜店是哪一家,什麼時候會再去。」
席德上車,拒絕再聽外面傳來的白癡笑聲。
車子裡暖得讓人舒坦。生化油燃料元提供許多額外熱能,被空調系統飢渴地吞入,再透過通風口均勻地送出。席德拉開外套拉鍊,低聲對e-i囑咐,為搶案開了一個新案件檔。瞳孔智慧網元格圖下方的副顯示區隨即出現檔案資料彙整中的進度。
「中了!」依恩開心地坐入乘客座。「我搞定她們了。你看到那些小妞沒?她們兩個都對我有意思的樣子。」
「你知道我們的保險不包括盤尼西林無限制供應吧?」
依恩笑了。「你知道這世界上最偉大的矛盾反義詞是什麼嗎?」
「婚姻幸福。」席德不堪其擾地回答。
「一點沒錯,一點也沒錯啊。」
「這案子沒什麼頭緒。他被詹洛克搶了,而且還是兩個詹洛克。」
「媽的,這傢伙有夠紅的,一定是現在最受歡迎的身分面具。」
席德瞄了一眼時間顯示。十一點三十八分。他們執勤時段到午夜就結束。「再繞一圈就收工。」新堡市的中央警察局位於市場街,不到四百公尺遠,但是還剩下二十分鐘就直接從事件現場往家裡開實在不太好看,會被市府會計叨唸很久。
「他們搶了什麼?」依恩問。
「一台i-3800。」
「機子不錯。明天午餐時間臨門區那裡一定又會有新的二手貨出現。」
「有可能。」席德承認。近來城裡的小搶案大多都是要通過通道前往聖天秤星的難民做的,他們一個個走投無路、饑寒交迫。早上的時候他們會穿過臨門區,在無人管轄的巨大市場處理掉前一晚不管用什麼方法弄到的貨物,因為在那裡,任何在全新世界中開始新生活的東西應有盡有。正因為如此,新堡市的破案率向來都低到谷底:任何犯罪者都能在幾個小時之內逃到另外一個世界,而市警再也抓不到他們。
席德倒車離開路邊。他的瞳孔智慧網元在格圖中打出綠色文字,擋風玻璃上也出現同樣訊息,聽覺智慧網元同時開始廣播事件內容。
「二○五?靠,我們只剩二十分鐘就下班了,他們怎麼可以這樣。」依恩不敢置信地說。
席德閉上眼睛—綠字完全不受他的動作影響。他早該知道今天晚上太順了,整整六個小時都只有小事件,現在好了,二○五:可疑情況下發現屍體。唯一可疑的一點就是時間,還有地點:橋頭區千禧橋旁邊的碼頭,離這裡不到四百公尺遠。根據警示內容,河警剛剛確認他們打撈上來的是一具屍體。顯然有人急著要把這件事備案,而且他正是執勤的資深警官中,離那裡最近的一個。「混蛋。」他悶聲罵了一句。
「歡迎你回來。」依恩同意。
席德開啟警示燈跟警笛,叫他的e-i去授權本市的交通管理AI清出一條路來。這個時候當然已經沒多少車子,大多數都是正在把狂歡過度的人們載回家的計程車。
路是不遠,但是得走德恩街才能到河邊,那是一條陡峭的斜坡路,從古老的鐵路跟陸橋下穿過,被黑色石牆與空白窗戶包夾。車子的自動導航要很辛苦地保持輪胎不在危險的結冰路面上打滑,有兩次都已經開始蛇行了,反扭力才被啟動,讓雪胎能牢牢抓住地面。路的盡頭,兩旁黑暗的建築物拓寬成寬廣的路口,地標泰恩橋高高地隔空跨越水面,聚光燈的光圈照亮幾乎被盤旋的雪花遮蔽的鋼鐵骨幹,變成一抹詭異的新月形光圈,懸浮在空中。席德小心翼翼地開車繞過粗壯的石頭支柱,朝空曠無人的碼頭區開去。
車子開過法院的玻璃與石柱帷幕。「發生在這麼近的地方,還真讓人不能不多想,你不覺得嗎?」
「可疑不代表是故意的。而且今天這種晚上原本就很糟。」席德提醒他,指指車窗另一邊幽黑的河面。「今晚掉進去,立刻死。很快。」
經過政府機構之後,車子開入右邊的叉路,旁邊雖然有人行道,但似乎從下午之後就沒有鏟雪車經過。雷達顯示路面上的積雪已經超過十公分,下面還有厚厚的一層冰。席德把車速減低到彷彿爬行一樣慢。千禧橋的兩道拱弧在前方如天鵝頸一般優美地跨過河面,上層是最近剛整修完成的珍珠白,在照明的彩虹燈下隱隱發光。兩輛巡邏車車頂上的警車燈,還有一輛法醫的貨車燈從大雪中透了出來。席德把車停在它們後面。
(未完待續)